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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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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識老六那年,我正讀花小,他還是川師附中高年級的一名普通學生。

老六俏皮、健談,在背篼幫既是牛皮大王又是狗頭軍師。哥子幾個割草前會按多數人更多是老六的意願加演諸多即興遊戲,類似石灰橋洗澡,岸邊用背篼舀魚,河底摸鴨蛋,乘人不備把鴨蛋的媽媽摸進河底,摸上岸邊撇藍、番茄、黃瓜地等等等等。一大圈子東倒西歪團坐石灰橋河岸的時候,牛皮殼子通常都由老六唱獨角戲,其他的人兒多是全神貫注咿咿呀呀随聲附和。鬼來了,就是他引人入勝爾後出其不意的創意。而鬼來之前,像一隻被踩了痛腳的鴕鳥,連背篼快散架的他早已蹿出去好幾百米,對準幾位蠢得原地手忙腳亂的笨蛋笑得死去活來。鬼來了,無異于每次盛會即将結束的宣言。星星兒不知不覺都摸上了天,再不開割,回家準挂!壘尖尖一背篼就是心照不宣的任務!少了一百斤,哪家大人都不會是好省油的燈!

老六平常休息或放學後如果不割豬、牛草、扒柴禾,便會在居家門外土壩子擺攤設點,一把推子、一把椅子、一條白圍布、一根長條凳、半瓶煤油。

到老六家來的剃客如我一般大多是受家長的指使,既是因爲他無可挑剔的爲人,也更多是比街頭要便宜一些的價格。他們中絕大多數是一個生産隊的中、小學生。到老六家不需要言語,更加不需要賣乖弄俏,隻需要杵壩子裏,他自會照顧你。人多了的時候,各自按先來後到的順序坐條凳上耐心等待,站客自己記住位次。個别寂寞難耐的站客難免不會偷偷摸去一步之遙的蘋果園。放心好了,隻要照顧生意,即使拖挂開過來視若無睹!不剪頭的話,哼哼,難說。不要瞎套近乎,妄想一個仝E可以來上九五折!你簡直是糟蹋手藝人!再說啞巴堰的蘋果,郵電校的梨子,八一農場的鵝蛋柑哪樣的味道他不比你爛熟于心?需要你來挖耳當招自作多情!

寒暑假期則多數時間是戴上軍帽,一襲整潔的軍衣、軍褲、軍膠,脖子前吊上軍挎,爬山涉水長途奔襲,知識青年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其實是到周圍偏僻的鄉村場鎮搞投機倒把!

平日裏突然蹿來一位可能剛被同學傳染上虱子的小鄰居,抓耳撓腮,奇癢難奈,恨不能把腦袋整個給擰了去,匠人六絕不會坐視青苔。當然見多識廣的六匠人他絕不至于愚昧到爾等,死活不顧,整個腦袋全給老子撒上六六粉!匠人六既然敢把攤子扯起來,自然就有應對各種突發事變的能力,要不還做啥生意?幹脆叫你匠人得了!再說了,誰會和錢過不去?所以假使平日裏你東摳西摳卻一口咬定并沒在哪裏惹虱上身,隻是慕名而來,他也一定會讓你乘興而來,滿意而歸。并且一定會對你頭上蠕動的到底是不是豬、狗虱子這件事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如若你苦不堪言的同桌非得拉你生事,可以求證。六哥無窮魅力哂然一笑,讓一切謠言、亵渎、污蔑、無中生有、嫁禍于人通通見鬼去吧!他堂堂花一發界基石,未必生産隊哪個身上有沒得虱子還沒得你清楚?還需要你這個一慣往别個腦殼上撒虱子,無事包經,寵卵起火的東西來指手畫腳?隻是一定記住,小本生意,概不賒賬!啥子你們媽說的生産隊分配工分那天窯壩子現場結賬,那就等你們媽領了新票兒那天再按過來不遲!再長,你還有山頂洞猿人那麽長!披都披了那麽久,就再披幾個月嘛,别個深山老林披他媽一輩子,也沒見過你這麽矯情!受不了就喊你媽老漢兒幫忙逮一下,老火得很!

小學畢業前幾乎每次都是中午丢下飯碗便急蹿過去,匠人六通常才剛好端上飯碗,或正幫母親燒火、挑渣、淘米。而他沉默少言的母親、小腳奶奶則房間、天井、竈台間一趟趟來回小跑。

“等一下哈,老三。”

“要得,六哥。”

隻有一條颠撲不破的戒條:男女授受不親,女娃子的頭不剃!

其實就我和他本人而言,談不上交情,充其量算得上泛泛之交,除了每次碰面時迫不得已的招呼應酬并沒有過任何交流。當初随老大結識他們幾位“不學ABC照樣幹革命”背篼幫成員的時候,他們幾乎每天中午飯後都選擇到原子核圍牆外集結,再在那裏商量今明幾天内偷襲的目标,禍害的對象,偷家屋煮筒筒飯的分工,湊錢打平夥之類的話題。必不可少的研究對象自然是哪裏的草多,如何燒秤,怎麽樣撿它血精廠的錢就像撿别人家後屋檐雞蛋一般不費吹灰之力。而我隻是一位不開腔不出氣,心裏惦記着白食,一趟趟随他們被别人從果園子、自留地追趕得屁滾尿流的跟屁蟲而已。如果不是深信他們有玩轉世界的智慧和勇氣,膽小怕事的我是萬萬不會放肆到不知深溡淮斡忠淮伟炎约和パ黎忼X的老虎嘴裏送的!他幾個竟然敢隔着才一條田坎的距離對準兇神惡煞提鋤把的主人家甩中指!嘴裏還不幹不淨!況且那裏還是每天必經之路!

老六曾經是不是跳得最高不得而知,奪路而逃的我無暇顧及。隻是依稀的記得跑最快的幾個裏面常常會有藍布大長腿的他的身影。他就像是一隻伫立于雞裙裏跑起路來兩腳生風的鴕鳥一般格外引人注目!

老六家土坯四合院,是川西風情濃郁,千篇一律的建築風格,與我家前門曾家祖宅格局、大小相近。聳立在房管局、新村、蘋果園間一片開闊的地勢之上,距離蘋果園近端三十米,大門開在啞巴堰方向。站門前土壩子即可将蘋果園、啞巴堰、成渝路行道桉樹、七零三科研大樓盡收眼底。

一條從房管局、蘋果園合一的小路,從前門鄰居家側牆根,延伸貫穿門前三角形土壩子去往新村。進出家門幾乎就等同于隻有一個選項,經由前門這戶鄰居牆根剛好容下一輛洋馬兒的小路。

老六前門這戶鄰居不可同日而語,叱咤風雲江湖遊俠,亦或綠林好漢。可以肯定一點是,解放後出生的他哥倆,絕對不會是李向陽區小隊退役武功隊員。劍眉星目,鬓若刀裁,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百米開外寒氣襲人。道上行疾如飛的時候右肘腕必定是纏上了一件深不可測的神秘單衣,也不知是不是正是一段時間以來,沙派武林上甚嚣塵上不肯一世的鐵布衫?至于所承武功門派,蟑螂手的竊不敢妄談。

“至少嵩山少林恐踐踏過吧?”野語如是說。

去老六那裏他門前是必經之地,從來都是腳踩風火一蹿而過,得防着煉丹爐旁正使内力,澎拜的氣場是單薄的某所不堪匹敵的。

隻知道某姓,生産隊社員,人白,濃眉大眼,青色虬髯,魁梧奇偉,氣宇非凡。瘦長的臉龐不露喜怒,凜若鬓霜,近1.80米的個頭似鐵塔般忘而生畏。行蹤同電影裏俠客如出一轍,四海皆爲家,江湖我獨行!

上沙河堡唯一一家國營理發店客人絡繹不絕,光買牌子就得耗上多會兒功夫,還得耐着性子在鋪子正中長條凳上死去活來等上半天。不可以離開凳子,管你幾急幾不急,離開條凳走出堂口,這次辛辛苦苦堅持的位次,便算作是自動放棄的,請從尾巴開始再來!

“土農民是不是要插位?”

就這戾氣十足的眼神你敢造次?就是尿包起沙眼了也給老子頂住!況且明明就是不請自來洗頸就戮的事,難道你還怪得上别個心狠手黑趕盡殺絕,不準你拉屎、屙尿?自己又逑不是居民戶口幹部子弟。以刍荛之見,池魚圾B、圈牢養物,索性就兩眼一閉、對耳一掐、雙腿一抻聽之任之罷了!

索了老子小命,算你狠!

遇上師傅心情好,噗噗,系上圍布,搖頭晃腦,“天涯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啊咱們倆是一條心…”

目無全牛、呓锍娠L,不帶瞟你一眼迅速結束戰鬥。

師傅心情如若不好,見上你真讓人氣不打一處來,含沙射影是小事,怒氣沖沖摁住你腦袋地動山搖,吹毛求疵各種挑剔。總之你全身上下除了晦氣就是陰霾!還好,如果有那個概念,霧霾一定是你作的祟!哪裏如城裏人般省水、省電、省力、省心。頭沒理完,人早暈了,能找着回家便算是幸事。

Z師傅是這家豪華國營店資深理發師,資格商品糧居民戶口。常年身份象征的白披風,頗有《射雕英雄傳》歐陽克前輩的風範,發起飚來随手撒開一把筷子便可以讓整個理發店血流成河。

發臘滋潤的大背烏黑油亮,牛皮接尖铮光瓦亮,披風胸袋内一年四季斜插剃胡刀子,巷中居家,紳士K居人斜對門。一年四季除了端上工人階級象征的白搪瓷茶盅,滿街和同級别鄰居談笑風生外,幾乎不正眼瞧農民,就是“哦”,“嗯”,“噢”,聳肩“enheng”這等中性字眼都絕不牽強。

無論上街正面撞上還是去他上班的理發店,絕不會給你一個哪怕不冷不熱的臉色,隻是尖尖而又高傲的下巴。到他退休也沒感受到絲毫老街坊的親切,哪怕麻木不仁的點頭恩寵!

起初不期而遇的時候,“Z伯”兩字幾乎就嘣出嘴唇,笑颠颠本想讨其歡心落個手下留情,卻板着臉孔全當不認識。都不是藐視,而必然是無視你的存在。真讓人心漠然涼了一截。你就不吃農民栽的菜?你吃的就全居民自己種的糧?真是過于把自己顯高了!那以後便大路朝天,愛咋咋地,讨那沒趣幹啥?總不至于拿剃胡刀子把人脖子給抹開了吧?

老六家很近,出後門,順鄰居家自留地地邊,橫穿過一條機耕道,鑽進蘋果園,沿正中一條窄窄的小路前行,中途一個小十字右拐上坡就到。全程用不了五分鍾。

每個暑期,沿途果實累累,果香撲鼻,啞巴堰裏驚濤拍岸濁浪滔天,人五人六人仰馬翻,多少與它就脫不了幹系。

蘋果就在腦殼頂、眼門前搖來晃去,有些枝丫不堪重負拖墜到路面。取它,就好比探囊取物!由不得讓人心蕩神搖,怦然動心。

也不知老六他一個年紀輕輕的中學生,是從哪裏傳承來如此出神入化的手藝。而且至少說來在生産隊地界上是一花獨秀。

老六的攤子十之八九不用排隊,隻有學校假期或者年節時分,才會出現人來人往門庭若市的鬧熱景象。更不會像那家國營理發店那般,仗着自己财大氣粗,便對客人冷眼相待傲慢不遜,開開心心就把頭剃了。

“嗬,小夥子精神嘛!”

“六哥,拿問了哈!(方言,表示感謝)嘻嘻。”

便風一般飙回家梳洗打扮。

起初,是三弟兄一同去,挨個來,一個中午三位全解決還不耽誤上課。熟悉了便自顧自去,直接進大門杵他天井口。

“老三嗦,學生頭!”

噗噗,使力抖斄藥紫聡急阋呀浭媸娣岛迷诓弊樱瑤追宙R搞定。小號腦袋,0.15元。老大老二一個價,0.25元。這二位腦袋一圓一尖,經過匠人六缜密測量、繪圖、計算、制表,加上人情,四舍五入後國土總面積均略等同于成人,吃虧劃算就一個價碼。

唯一不好不洗頭,每次剃後全身奇癢。偶爾有事或者人多會推诿人,而且一視同仁,不搞特權,隊長的公子和貧下中農一樣,新顧主老顧客也一樣。

經營手段非常保守,腦筋不夠活泛,既不會打冰糕折也絕無米花扣的可能。和現在動辄跳樓甩賣侜張爲幻、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的奸商天壤之别,根本就不能洞穿欲說還休羞羞幫們的心思。

回過頭來說,0.15元的你剪成0.13元收工,回扣0.02元米花;0.25的剪成0.20收工,回扣0.05元牛奶冰糕一支,豈不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各色人等奔走相告,大小腦袋凫趨雀躍,你媽老漢兒還會起早貪黑擔起尿桶,去掙那些挂得比天還要高的工分兒、母分兒,你還會四處割牛草、欠紅苕?

雖然情非得已,偶爾還是必須得上國營理發店。願主保佑吧,我可憐的、沒人疼、少人愛的小腦袋,阿門!買票,排隊,左顧右盼,噤若寒蟬,手腳毫毛數完數遍,依然輪不上你,他居然可以跳空高開!我的天!你就幾乎坐上一位叔叔伯伯大爺身上,他依然可以撇開你來欽點!這又是哪家的王道?然而你敢表示一絲半毫的憤懑?

師傅終于把醒腦茶品足,呷了一小口,再閉上唇,非常享受般,咂摸了最後一道,緩緩舒展開眉頭,噫,啧啧啧……随幾縷水汽飄過來淡淡茉莉,忍不住偷偷深吸了一口。這是我所熟悉,從幾歲就幾乎上瘾的,父親罐頭玻璃杯裏過年才會享用的成都三花。

快燃到唇的煙蒂輕彈落地上,緩緩蠕動了一下喉頭,伸長雙手向後抻了抻身子,緊接着眉頭一皺,

“來,下一個。”

“我?”迷惘的我有些不敢确定。

我算過的,我下三位早不知了去向,而前三位的我卻昏昏欲睡無可奈何盤踞在這偌大一個空蕩蕩的理發店裏。

“嗯,過來!快點!”

高高轉椅上,腳不沾地,試着努力下抻了兩次依然夠不着地,真擔心這會轉圈、後仰的椅子會不會啥時突然失靈。輕觸上後背,略側傾緊緊抓牢扶手。

“啥子頭!”

“嗯,……平……哦,學生頭。”

咚咚幾步蹿到鏡子前,折身回來手裏已緊攥白圍布。

“頸子,抻長點,捆圍布!”

幾粒唾沫釘在臉上。

“嗯。”

“腦殼埋到,不準動,剃成梯田自己負責!”

圍布已緊緊捁上了脖子,勒得快出不了氣。

“埋倒,埋倒!”

“啧啧,啥子是埋?”

“擡哈,擡哈!啧啧啧”

“左偏點,低點,低點,太低了……”

猝不及防把腦袋往後一扳,轉椅帶人猛一揚,咚咚咚,心兒、魂魄幾乎同時飛出了胸腔。

唉,花大人同樣的價錢卻還要飲泣吞聲扮作欲死欲仙不勝榮幸的恩典!真搞不明白,可憐的,鬼迷心竅了的,一瓣心香的我,到底是到這兒來消費還是消災?

還是那裏惬意,在自己熱愛的土地上,在自己熟悉的鄉俚那裏,甚至禮數都不需要拘泥,更加不需要想方設法爲讨别人歡心而刻意故作甜蜜的姿态。空氣中浸潤着一股暖洋洋的氣息,夾雜果子的清香,啞巴堰的水汽,泥土的芬芳,還有一張張青澀、熟悉、親切的面孔。而這一切是這家國營理發店任何時候都不曾會擁有的!

就是不知老六還在剃沒有,或者他早已經是隻需要動動嘴子的師傅了也是極有可能的。很擔心他徒弟剃不出老六如此精湛的發型!如果真是那個樣子,也不知他還會不會親自出馬?

2014年07月10日,于成都,李建志。

结识老六那年,我正读花小,他还是川师附中高年级的一名普通学生。

老六俏皮、健谈,在背篼帮既是牛皮大王又是狗头军师。哥子几个割草前会按多数人更多是老六的意愿加演诸多即兴游戏,类似石灰桥洗澡,岸边用背篼舀鱼,河底摸鸭蛋,乘人不备把鸭蛋的妈妈摸进河底,摸上岸边撇蓝、番茄、黄瓜地等等等等。一大圈子东倒西歪团坐石灰桥河岸的时候,牛皮壳子通常都由老六唱独角戏,其他的人儿多是全神贯注咿咿呀呀随声附和。鬼来了,就是他引人入胜尔后出其不意的创意。而鬼来之前,像一只被踩了痛脚的鸵鸟,连背篼快散架的他早已蹿出去好几百米,对准几位蠢得原地手忙脚乱的笨蛋笑得死去活来。鬼来了,无异于每次盛会即将结束的宣言。星星儿不知不觉都摸上了天,再不开割,回家准挂!垒尖尖一背篼就是心照不宣的任务!少了一百斤,哪家大人都不会是好省油的灯!

老六平常休息或放学后如果不割猪、牛草、扒柴禾,便会在居家门外土坝子摆摊设点,一把推子、一把椅子、一条白围布、一根长条凳、半瓶煤油。

到老六家来的剃客如我一般大多是受家长的指使,既是因为他无可挑剔的为人,也更多是比街头要便宜一些的价格。他们中绝大多数是一个生产队的中、小学生。到老六家不需要言语,更加不需要卖乖弄俏,只需要杵坝子里,他自会照顾你。人多了的时候,各自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坐条凳上耐心等待,站客自己记住位次。个别寂寞难耐的站客难免不会偷偷摸去一步之遥的苹果园。放心好了,只要照顾生意,即使拖挂开过来视若无睹!不剪头的话,哼哼,难说。不要瞎套近乎,妄想一个贼赃可以来上九五折!你简直是糟蹋手艺人!再说哑巴堰的苹果,邮电校的梨子,八一农场的鹅蛋柑哪样的味道他不比你烂熟于心?需要你来挖耳当招自作多情!

寒暑假期则多数时间是戴上军帽,一袭整洁的军衣、军裤、军胶,脖子前吊上军挎,爬山涉水长途奔袭,知识青年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实是到周围偏僻的乡村场镇搞投机倒把!

平日里突然蹿来一位可能刚被同学传染上虱子的小邻居,抓耳挠腮,奇痒难奈,恨不能把脑袋整个给拧了去,匠人六绝不会坐视青苔。当然见多识广的六匠人他绝不至于愚昧到尔等,死活不顾,整个脑袋全给老子撒上六六粉!匠人六既然敢把摊子扯起来,自然就有应对各种突发事变的能力,要不还做啥生意?干脆叫你匠人得了!再说了,谁会和钱过不去?所以假使平日里你东抠西抠却一口咬定并没在哪里惹虱上身,只是慕名而来,他也一定会让你乘兴而来,满意而归。并且一定会对你头上蠕动的到底是不是猪、狗虱子这件事守口如瓶秘而不宣。

如若你苦不堪言的同桌非得拉你生事,可以求证。六哥无穷魅力哂然一笑,让一切谣言、亵渎、污蔑、无中生有、嫁祸于人通通见鬼去吧!他堂堂花一发界基石,未必生产队哪个身上有没得虱子还没得你清楚?还需要你这个一惯往别个脑壳上撒虱子,无事包经,宠卵起火的东西来指手画脚?只是一定记住,小本生意,概不赊账!啥子你们妈说的生产队分配工分那天窑坝子现场结账,那就等你们妈领了新票儿那天再按过来不迟!再长,你还有山顶洞猿人那么长!披都披了那么久,就再披几个月嘛,别个深山老林披他妈一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矫情!受不了就喊你妈老汉儿帮忙逮一下,老火得很!

小学毕业前几乎每次都是中午丢下饭碗便急蹿过去,匠人六通常才刚好端上饭碗,或正帮母亲烧火、挑渣、淘米。而他沉默少言的母亲、小脚奶奶则房间、天井、灶台间一趟趟来回小跑。

“等一下哈,老三。”

“要得,六哥。”

只有一条颠扑不破的戒条:男女授受不亲,女娃子的头不剃!

其实就我和他本人而言,谈不上交情,充其量算得上泛泛之交,除了每次碰面时迫不得已的招呼应酬并没有过任何交流。当初随老大结识他们几位“不学ABC照样干革命”背篼帮成员的时候,他们几乎每天中午饭后都选择到原子核围墙外集结,再在那里商量今明几天内偷袭的目标,祸害的对象,偷家屋煮筒筒饭的分工,凑钱打平伙之类的话题。必不可少的研究对象自然是哪里的草多,如何烧秤,怎么样捡它血精厂的钱就像捡别人家后屋檐鸡蛋一般不费吹灰之力。而我只是一位不开腔不出气,心里惦记着白食,一趟趟随他们被别人从果园子、自留地追赶得屁滚尿流的跟屁虫而已。如果不是深信他们有玩转世界的智慧和勇气,胆小怕事的我是万万不会放肆到不知深浅一次又一次把自己往磨牙凿齿的老虎嘴里送的!他几个竟然敢隔着才一条田坎的距离对准凶神恶煞提锄把的主人家甩中指!嘴里还不干不净!况且那里还是每天必经之路!

老六曾经是不是跳得最高不得而知,夺路而逃的我无暇顾及。只是依稀的记得跑最快的几个里面常常会有蓝布大长腿的他的身影。他就像是一只伫立于鸡裙里跑起路来两脚生风的鸵鸟一般格外引人注目!

老六家土坯四合院,是川西风情浓郁,千篇一律的建筑风格,与我家前门曾家祖宅格局、大小相近。耸立在房管局、新村、苹果园间一片开阔的地势之上,距离苹果园近端三十米,大门开在哑巴堰方向。站门前土坝子即可将苹果园、哑巴堰、成渝路行道桉树、七零三科研大楼尽收眼底。

一条从房管局、苹果园合一的小路,从前门邻居家侧墙根,延伸贯穿门前三角形土坝子去往新村。进出家门几乎就等同于只有一个选项,经由前门这户邻居墙根刚好容下一辆洋马儿的小路。

老六前门这户邻居不可同日而语,叱咤风云江湖游侠,亦或绿林好汉。可以肯定一点是,解放后出生的他哥俩,绝对不会是李向阳区小队退役武功队员。剑眉星目,鬓若刀裁,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百米开外寒气袭人。道上行疾如飞的时候右肘腕必定是缠上了一件深不可测的神秘单衣,也不知是不是正是一段时间以来,沙派武林上甚嚣尘上不肯一世的铁布衫?至于所承武功门派,蟑螂手的窃不敢妄谈。

“至少嵩山少林恐践踏过吧?”野语如是说。

去老六那里他门前是必经之地,从来都是脚踩风火一蹿而过,得防着炼丹炉旁正使内力,澎拜的气场是单薄的某所不堪匹敌的。

只知道某姓,生产队社员,人白,浓眉大眼,青色虬髯,魁梧奇伟,气宇非凡。瘦长的脸庞不露喜怒,凛若鬓霜,近1.80米的个头似铁塔般忘而生畏。行踪同电影里侠客如出一辙,四海皆为家,江湖我独行!

上沙河堡唯一一家国营理发店客人络绎不绝,光买牌子就得耗上多会儿功夫,还得耐着性子在铺子正中长条凳上死去活来等上半天。不可以离开凳子,管你几急几不急,离开条凳走出堂口,这次辛辛苦苦坚持的位次,便算作是自动放弃的,请从尾巴开始再来!

“土农民是不是要插位?”

就这戾气十足的眼神你敢造次?就是尿包起沙眼了也给老子顶住!况且明明就是不请自来洗颈就戮的事,难道你还怪得上别个心狠手黑赶尽杀绝,不准你拉屎、屙尿?自己又逑不是居民户口干部子弟。以刍荛之见,池鱼笼鸟、圈牢养物,索性就两眼一闭、对耳一掐、双腿一抻听之任之罢了!

索了老子小命,算你狠!

遇上师傅心情好,噗噗,系上围布,摇头晃脑,“天涯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啊咱们俩是一条心…”

目无全牛、运斤成风,不带瞟你一眼迅速结束战斗。

师傅心情如若不好,见上你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含沙射影是小事,怒气冲冲摁住你脑袋地动山摇,吹毛求疵各种挑剔。总之你全身上下除了晦气就是阴霾!还好,如果有那个概念,雾霾一定是你作的祟!哪里如城里人般省水、省电、省力、省心。头没理完,人早晕了,能找着回家便算是幸事。

Z师傅是这家豪华国营店资深理发师,资格商品粮居民户口。常年身份象征的白披风,颇有《射雕英雄传》欧阳克前辈的风范,发起飚来随手撒开一把筷子便可以让整个理发店血流成河。

发腊滋润的大背乌黑油亮,牛皮接尖铮光瓦亮,披风胸袋内一年四季斜插剃胡刀子,巷中居家,绅士K居人斜对门。一年四季除了端上工人阶级象征的白搪瓷茶盅,满街和同级别邻居谈笑风生外,几乎不正眼瞧农民,就是“哦”,“嗯”,“噢”,耸肩“enheng”这等中性字眼都绝不牵强。

无论上街正面撞上还是去他上班的理发店,绝不会给你一个哪怕不冷不热的脸色,只是尖尖而又高傲的下巴。到他退休也没感受到丝毫老街坊的亲切,哪怕麻木不仁的点头恩宠!

起初不期而遇的时候,“Z伯”两字几乎就嘣出嘴唇,笑颠颠本想讨其欢心落个手下留情,却板着脸孔全当不认识。都不是藐视,而必然是无视你的存在。真让人心漠然凉了一截。你就不吃农民栽的菜?你吃的就全居民自己种的粮?真是过于把自己显高了!那以后便大路朝天,爱咋咋地,讨那没趣干啥?总不至于拿剃胡刀子把人脖子给抹开了吧?

老六家很近,出后门,顺邻居家自留地地边,横穿过一条机耕道,钻进苹果园,沿正中一条窄窄的小路前行,中途一个小十字右拐上坡就到。全程用不了五分钟。

每个暑期,沿途果实累累,果香扑鼻,哑巴堰里惊涛拍岸浊浪滔天,人五人六人仰马翻,多少与它就脱不了干系。

苹果就在脑壳顶、眼门前摇来晃去,有些枝丫不堪重负拖坠到路面。取它,就好比探囊取物!由不得让人心荡神摇,怦然动心。

也不知老六他一个年纪轻轻的中学生,是从哪里传承来如此出神入化的手艺。而且至少说来在生产队地界上是一花独秀。

老六的摊子十之八九不用排队,只有学校假期或者年节时分,才会出现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的闹热景象。更不会像那家国营理发店那般,仗着自己财大气粗,便对客人冷眼相待傲慢不逊,开开心心就把头剃了。

“嗬,小伙子精神嘛!”

“六哥,拿问了哈!(方言,表示感谢)嘻嘻。”

便风一般飙回家梳洗打扮。

起初,是三弟兄一同去,挨个来,一个中午三位全解决还不耽误上课。熟悉了便自顾自去,直接进大门杵他天井口。

“老三嗦,学生头!”

噗噗,使力抖擞了几下围布便已经舒舒服服系好在脖子,几分钟搞定。小号脑袋,0.15元。老大老二一个价,0.25元。这二位脑袋一圆一尖,经过匠人六缜密测量、绘图、计算、制表,加上人情,四舍五入后国土总面积均略等同于成人,吃亏划算就一个价码。

唯一不好不洗头,每次剃后全身奇痒。偶尔有事或者人多会推诿人,而且一视同仁,不搞特权,队长的公子和贫下中农一样,新顾主老顾客也一样。

经营手段非常保守,脑筋不够活泛,既不会打冰糕折也绝无米花扣的可能。和现在动辄跳楼甩卖侜张为幻、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奸商天壤之别,根本就不能洞穿欲说还休羞羞帮们的心思。

回过头来说,0.15元的你剪成0.13元收工,回扣0.02元米花;0.25的剪成0.20收工,回扣0.05元牛奶冰糕一支,岂不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各色人等奔走相告,大小脑袋凫趋雀跃,你妈老汉儿还会起早贪黑担起尿桶,去挣那些挂得比天还要高的工分儿、母分儿,你还会四处割牛草、欠红苕?

虽然情非得已,偶尔还是必须得上国营理发店。愿主保佑吧,我可怜的、没人疼、少人爱的小脑袋,阿门!买票,排队,左顾右盼,噤若寒蝉,手脚毫毛数完数遍,依然轮不上你,他居然可以跳空高开!我的天!你就几乎坐上一位叔叔伯伯大爷身上,他依然可以撇开你来钦点!这又是哪家的王道?然而你敢表示一丝半毫的愤懑?

师傅终于把醒脑茶品足,呷了一小口,再闭上唇,非常享受般,咂摸了最后一道,缓缓舒展开眉头,噫,啧啧啧……随几缕水汽飘过来淡淡茉莉,忍不住偷偷深吸了一口。这是我所熟悉,从几岁就几乎上瘾的,父亲罐头玻璃杯里过年才会享用的成都三花。

快燃到唇的烟蒂轻弹落地上,缓缓蠕动了一下喉头,伸长双手向后抻了抻身子,紧接着眉头一皱,

“来,下一个。”

“我?”迷惘的我有些不敢确定。

我算过的,我下三位早不知了去向,而前三位的我却昏昏欲睡无可奈何盤踞在这偌大一个空荡荡的理发店里。

“嗯,过来!快点!”

高高转椅上,脚不沾地,试着努力下抻了两次依然够不着地,真担心这会转圈、后仰的椅子会不会啥时突然失灵。轻触上后背,略侧倾紧紧抓牢扶手。

“啥子头!”

“嗯,……平……哦,学生头。”

咚咚几步蹿到镜子前,折身回来手里已紧攥白围布。

“颈子,抻长点,捆围布!”

几粒唾沫钉在脸上。

“嗯。”

“脑壳埋到,不准动,剃成梯田自己负责!”

围布已紧紧捁上了脖子,勒得快出不了气。

“埋倒,埋倒!”

“啧啧,啥子是埋?”

“抬哈,抬哈!啧啧啧”

“左偏点,低点,低点,太低了……”

猝不及防把脑袋往后一扳,转椅带人猛一扬,咚咚咚,心儿、魂魄几乎同时飞出了胸腔。

唉,花大人同样的价钱却还要饮泣吞声扮作欲死欲仙不胜荣幸的恩典!真搞不明白,可怜的,鬼迷心窍了的,一瓣心香的我,到底是到这儿来消费还是消灾?

还是那里惬意,在自己热爱的土地上,在自己熟悉的乡俚那里,甚至礼数都不需要拘泥,更加不需要想方设法为讨别人欢心而刻意故作甜蜜的姿态。空气中浸润着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夹杂果子的清香,哑巴堰的水汽,泥土的芬芳,还有一张张青涩、熟悉、亲切的面孔。而这一切是这家国营理发店任何时候都不曾会拥有的!

就是不知老六还在剃没有,或者他早已经是只需要动动嘴子的师傅了也是极有可能的。很担心他徒弟剃不出老六如此精湛的发型!如果真是那个样子,也不知他还会不会亲自出马?

2014年07月10日,于成都,李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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